【AC1/阿泰尔中心】骷髅和红花

崎岖的红色山道上有两个和周遭颜色格格不入的白点在缓慢地移动,那正是阿泰尔·伊本—拉阿哈德和他的大儿子达里姆·伊本—拉阿哈德。

在炎魔肆虐的阿拉穆特山区,现在极少能见到运载牲畜,父子两人不得不花费一天甚至更长的时间购买生活物资。维持基本生存的肉干、面粉、椰枣还有用装满了清水的皮囊沉甸甸地压在他们的肩上,纵然是正值壮年的达里姆也会停下一两次,调整肩上的重量,而已经和年轻无缘的阿泰尔则在兜帽勾勒出的阴影下,时不时发出如同粗喘的驴般的低嘶。

带着腥味的风从年迈的刺客导师胸腔里呼出,导致了一阵难以自制的咳嗽。阿泰尔在脑海中想象着胸口的血肉之下是两座叙姆普勒加得斯在激烈碰撞,无情地碾碎他所剩无几的生命。

死亡已经伏于我的门前。阿泰尔如此想着。也许今天我就会死在返回阿拉穆特的途中,所以为什么还要扛着这些令人难以忍受的东西呢?它们既不能变成我的血肉,也没有办法延长我的生命,只会徒增烦恼和仇恨。

男人的脑子里乱糟糟,虚弱的躯体依然本能地拖着脚步不断向前。直到山道上的一块凸起物勾住他的脚尖,肩上的负重歪斜,将年迈的刺客导师带倒在尘埃中。

他剧烈地咳嗽,以为把淤结在体内的血块也吐了出来,过了好几下心跳的时间,才意识到那是马皮的储水囊被石头棱角划开了口子。水被烈日晒得滚烫,像刚刚从身体里喷出的鲜血,淌过他干裂的嘴角。

达里姆建议在不远处的石墙下短暂休整,阿泰尔默不作声,不反对也不赞成。放任散在山道上的货物不管,男人跌跌撞撞地走到石墙根,像被戳破的鱼鳔,快速地瘪缩下去。

石墙低矮,它们原本是当地居民用来保护山坡上的梯田不受雨水冲刷以及不被羊群啃食,最完整的残垣也不过齐人胸口,不足以完全遮蔽阿泰尔头顶上方的日头。刺客导师只能把侧面紧紧地贴在石壁上,尽量地渴求影子的庇护,而他的视线几乎是毫无意识地望向在山坡上来回奔劳的达里姆,仿佛那里只是一幅遥远的镶嵌壁画。

达里姆费了不少时间把货物重新捆好、立在山道里侧。他在阿泰尔摔倒的地方弯腰查看,像是发现了什么,蹲下用手刨挖了几下,拎出了一小块黄白不清的玩意。随后刺客走向阿泰尔,告诉父亲正是手中的东西让他摔倒了。

“一只头骨。”

老刺客前后转动,黄沙从头骨的接缝里撒出来,均匀地落在刺客膝盖的白袍上。

“男人的头骨。”

接下来阿泰尔做了一个诡异的举动——他举起头骨往自己的头上扣,像是要把自己的脑袋从下颌的空隙里塞进骨头里一样——虽然心知这是绝对不可能办到的,依然让达里姆吓一跳。

“其余的部分也在山坡上被沙子掩埋了吗?”

达里姆摇了摇头,他没有发现死者更多的残骸。骸骨的主人很有可能是在死后被人四分五裂,在干旱困难的年头里,谋杀在远离世俗政权的山区是稀松常见的事情,也许是一场拦路抢劫,也许是一次刻骨铭心的复仇,混沌不堪的时代让生存的压力和仇恨的驱使变得难以区分。

年迈的刺客把头骨的正面朝向自己,和空洞的眼眶久久对视,达里姆分明看到父亲的嘴唇翕合了好几次,像是因为炎热在喘息,又像是准备对死者说些什么。

没有达里姆的帮助,阿泰尔毫无预兆地站了起来,情绪激动地把头骨砸向石墙。达里姆及时抱住了父亲的胳膊,呼喊他的名字,他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会突然间爆发出如此的愤怒以及力量。父子从拉扯变成扭打,任何的语言劝慰都无法制止从阿泰尔喉咙深处迸发的咆哮回荡在山谷间。达里姆绝望地猜想是不是头骨的亡灵作祟,于是他拼了命想要把骷髅从父亲手中抢过来,但是阿泰尔发现儿子的真正目的之后反而开始护着它,紧紧地抱在怀里,就像是在保护襁褓中的婴孩。

最后两人都累了,不约而同地松开了彼此。达里姆吐出嘴里吃进去的黄沙,告诉父亲,他们应该让死者入土为安。

“入土?”阿泰尔露出牙疼般的表情,带着否定的口气重复了一遍达里姆的话,拼命摇头,“绝对不行,我不会同意。”说话的同时,他还把那只白森森的头骨往白色伊兰长袍褶皱里塞了塞,神情如同害怕被人抢走珍爱玩具的稚童。

任凭达里姆磨破嘴皮,也无法撼动自己父亲顽固意志的分毫。这已经不是父子两人第一次因为小事而对峙,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但是达里姆清楚自己永远是会败下阵来的那一个。离开马斯亚夫的时间越长,他越来越分不清楚对父亲的尊敬和对阿泰尔的同情之间的差异。

攥紧的拳头紧紧地贴在大腿侧,最后刺客低吼出诅咒的话语,狠狠地踹在石墙上,然后转身走向山坡下的行李,不再理会年迈的刺客导师沉浸在近乎癫狂的情绪中。

“达里姆说要让你入土为安。”

刺客导师单手托举起头骨,另外一只手捉住袖口的边缘,小心翼翼地擦拭头盖骨。

“可是如果你真的在祈祷着心宁平安,为什么从土里探出来绊倒我?”

头骨的下颌缺失了半块,导致嘴巴无法顺利咬合,大张合的模样仿佛在呐喊或者歌唱,可惜阿泰尔不懂通灵术,他什么也不会听见。

达里姆忿忿地背着原本属于阿泰尔的那份行李走了上来,他原本以为会看见自己父亲变成另外一名抱着骷髅奔走的狂热的圣哲罗姆,可是阿泰尔仅仅是把骷髅的头骨简单地擦净后摆放到石墙的顶端。他细心地在头骨下面垒起了石块,让它的位置不高也不矮,足以让骷髅的眼眶和阿泰尔保持平视,而在达里姆的眼中,他们更像是亲密地并肩而立。

选择和死亡亲密地并肩站立的男人,究竟该称赞他勇敢,还是该嘲笑他狂妄呢?

阿泰尔背向儿子半蹲下,向后者招手。达里姆看见后背的布料上渗出的汗水,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行李重新架上父亲的肩头。刺客导师缓慢而平稳地站起身,左手背到后腰向上抵靠,用小臂托起行囊的下半截,缺少无名指的关节被重荷挤压得发青。

达里姆原以为阿泰尔一定会带走那只骷髅头骨。阿泰尔听罢儿子的提问,挑了挑眉毛,“它不属于任何人,我只是把它放到应有的高度,它就可以看着了。”

言毕,刺客导师抬起右手拉下兜帽,头也不回地启程走在返回阿拉穆特的山道上,达里姆赶紧跟上阿泰尔的脚步。虽然想追问父亲那只骷髅在看着什么,不过这个无所谓的问题很快就在呼罗珊的风声呼啸中被吹散。


七年之后,阿拉穆特的土地依然干涸而荒芜,山脊上的岩石把如同水波般的纹理仰朝天空,在山丘的起伏之间形成了一条壮阔却凝固的大河。阿泰尔·伊本—拉阿哈德再一次行走在这条红色的山道上,和七年之前不同是他的方向以及牢扣在左边手腕下的袖刃。

七年的时间,他不曾离开阿拉穆特半步,就像被带上眼罩、套上笼头的毛驴,在同一个地方同一件事上顽固地打转。

他刻意路过了当年的那堵石墙,已然坍塌了太半。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骷髅头骨的一侧尚还坚挺不倒。更为令人惊奇的是,头骨空洞的左侧眼眶里长出了一簇酢酱草,细小的红花以及骨朵挂在头骨的边缘,衬着死亡的苍白。

在观赏之余,阿泰尔总算想起来了,因为最近阿拉穆特下过一场雨。骷髅和红花算是奇迹吗?年迈的刺客思考了片刻,给出了否定的答案。这种事情稀松平常,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力量能够阻止一颗种子发芽,长大,开花。

哪怕是刺客组织,圣殿骑士团,哪怕是伊甸园碎片,也无法撼动那份微不足道的强韧。

“我曾经以为你是那个人留给我的警示。”

阿泰尔惊讶于自己竟然可以将积压在心底很久的话说出口。他原本打算把骷髅埋了,临时改变了主意。

“就在刚才,我意识到自己弄错了。”

是啊,伟大而聪明的阿泰尔·伊本—拉阿哈德怎么会犯下这种错误呢?那个人绝不会用如此曲折隐晦的方式表达自己,更不会为他称呼了一辈子的新手菜鸟开出花朵。

静默了片刻后,阿泰尔离开了石墙,继续赶路。阿拉穆特的城堡渐行渐远,在刺客导师前行方向的尽头是马斯亚夫。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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