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2/ELE】往日旧梦

×赵三登太太的AC2同人本《飞行者》里的参本文。我也终于想起可以放文这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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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风,帷帐边轻微地摆动几下,一只脚伸出来在空中往复试探,就像一名盲人在谨慎地触摸什么。确认过地面的位置后,床上的人拉开帘子颤颤巍巍地走下来。

初夏时节的昂布瓦斯,从南面的地中海吹送来的灰色雨云为纯色的天空增添了不少别样色彩。坐落在水边的克鲁克斯庄园因为阴雨季节的缘故,空气中带着些许的潮湿和黏腻感,甚至连挂在窗台上草编笼子里的蟋蟀也恹恹不欢。赤脚行走不太舒服,但是偷偷下床的人不敢穿上鞋子——引发的动静足以引来半打城堡里的守卫前来一窥究竟。

“半打?哦,不,我亲爱的朋友,你一定没见过包括大师头衔在内的圣殿骑士们从鲁达斯-马格纳斯里涌出来,在罗马的街道上前呼后嚷、试图搜寻到刺客踪迹的样子,简直就是……”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起这段曾经的对话。那个时候为了甩掉恼人的追踪者,两人以极其别扭的姿势挤靠在斗兽场的门廊柱后。他们贴面地拥抱在一起,犹如被镶嵌在神龛上的双面神雅努斯。

“简直就是令人激动。”

当年他微笑着如此抢着说完对方的话,现在他朝向走廊,兀自微笑地摇了摇头。

列奥纳多的工作室坐落在向南面的一隅,从卧室出发几乎要穿过大半个城堡。他挽起长长的袍子下摆挂在胳膊上,蹑手蹑脚地贴着走廊窗户的下沿行走,活像一只谨慎的黑猫。

目的地的大门终于出现在艺术家的视野中,他开始有些沾沾自喜从老朋友那习得的潜行大法时,一个喊出他名字的声音突然出响起在背后,吓得他以超越自身年纪的反应跳了起来。当那个声音的主人再次开口,语调里的疑惑变成了无奈。

“列奥纳多大师。”

他转过身,向身后前呼后拥在众人簇拥之下的华服男子行礼,“是列奥纳多·达·芬奇,不是‘大师’,陛下。”

那名被称为陛下的男人——昂古莱姆的弗朗瓦索一世——在黑色软扁帽下的皱起他那被修饰过度的眉毛。“我把你从米兰邀请过来,你也接受了我提供的所有资助,唯独拒绝了‘大师’的头衔。”

“我只是一名绘图师,一名解剖者,一名拙劣的工匠,陛下。”

列奥纳多抬起头,看见站在法兰西国王身后正在对着自己指指点点医生,心底暗暗叫不好。

“法兰西是一片尊敬创造传播知识以及美的土地,在名字前冠以头衔是我们的礼节和习惯。对了,我今天不是来同你讨论这个问题的。医生告诉我,你发烧若干天无法下床。请列奥纳多大师告诉我,是医生和教士们在说谎吗?”

还没等到列奥纳多给辩解的谎话起个草稿,年轻的国王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医生、教士以及护卫们一拥而上,把男人包围了个密不透风。

“带列奥纳多大师回卧室,烧一天没退下,一天不准他进工作室。”

列奥纳多·达·芬奇——被后世称为文艺复兴三杰之一的男人——觉得自己就像困在被褥里的松毛虫,无所事事,干瞪着眼睛数帷帐上的花纹。昆虫可以等到羽化的一天,列奥纳多却连一分钟、一刻钟也无法等待。他盯着在卧室里进进出出的人们,直到只有学徒和自己的时候,男人叫住了对方。

“我不能进入工作室,可以帮我跑一下腿吗?把圣母子和圣安娜那幅画搬过来。”

“陛下禁止你动笔,大师。”

“不是大师,叫我的名字!”固执的男人忽然有些生气,为什么没有人愿意听听这个简单的诉求?他日复一日地怀念那些毫不在乎繁缛的礼节直呼自己名字的声音。不过从胸腔里涌起的咳嗽打断了他的怒火,“那幅作品早就完成了,我只是想看看。”持续的高烧让他疲惫不堪,仿佛连脾气也被灼热蒸发殆尽,“请帮我搬进卧室,请。”

油画很快被运送到了卧室,被摆放在一个躺在床上能舒服望过去的角度。列奥纳多凝视着那幅油画,久久不曾开口。年轻的学徒猜不透大师心中在盘算什么,只好无聊地守在一旁。就在他偷偷打了个呵欠的瞬间,列奥纳多突然低声咕囔了几句托斯卡纳的方言,在那间屋子里没有人知道他究竟说了什么。最后他冲学徒点点头,“把窗户打开。”

百叶的窗户被支撑起来,雨后草丛的味道飘进卧室,让艺术家觉得头脑轻松了不少。光线被初夏的雨水打湿,收敛成束,自云层的间隙之间投射向大地,轻盈地洒落在靠近窗栏的画布上,油画的画面顿时明亮了起来。列奥纳多和学徒不约而同地发出轻叹。男人好奇地问:“你感叹什么?”

“真是一幅伟大的画作,不是吗,大师?”学徒手舞足蹈地比划,“圣母和圣子的脸庞在阳光下显得特别柔和,散发出神圣的光芒。我现在明白您为什么要让我把它搬过来了。”

芬奇镇的男人捻着被角,摇了摇头,“我本意不是画面上的人物。”

“嗯?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大师。”

列奥纳多指向油画,“你看不出来吗?画面上有一只鹰。”

学徒上下左右盯着画面看了好一会,有些丧气地表示自己什么也没看出来。男人不想再跟对方再多费口舌,找了个借口把学徒打法走了。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他和那幅画。他久久地凝视着它,仿佛目光能透过厚重的翁布里亚泥封。

“有一只鹰落在那里,为什么你们都看不见?”男人把被子往身上裹紧,如呓语般嗫嚅,“画面上分明有一只鹰。”

“别再念叨了,怎么几年不见你比克劳迪娅还要唠叨了?我的老朋友。”

因为高烧的缘故陷入迷迷糊糊状态的艺术家浑身颤抖了一下,他揉了揉眼睛,慌张地四处张望寻找声音的来源。男人低沉的笑声仿佛是从四面八方包过来,如看肉眼无法见的温暖水波起伏涌动在列奥纳多身边。他忍不住大声喊出来,“埃齐欧,你是埃齐欧·奥迪托雷!”

“是的是的,我在这里,亲爱的列奥。”

窗户的玻璃被什么人扣响了,带着熟悉又轻佻的节奏。每次那名佛罗伦萨刺客跳进他的阳台时的,总会以相同的频率把画家吸引过去。当打开房门、看到那身飘荡在夜色中的白色衣袍,艺术家总会笑着张开拥抱的双臂迎上去。

“为什么我家的阳台总是很受白色的大鸟青睐?”

他颤巍巍地走到敞开的窗户前,如以往二十年前的每一次问出同样的问题,而那个戴着兜帽的男人,用低沉的声音回答了相同的答案。

“因为你的家里存放着美味的食饵。”

艺术家收拢双臂紧紧地环过意大利刺客的肩背,而对方顺从地把头抵靠在他的颈窝。他们的须发贴合在一起,摩擦着对方的皮肤,分享着彼此的温度。

“你在昂布瓦斯有任务?”结束了这个漫长的拥抱,艺术家问道,“和弗朗索瓦一世有关?”

刺客微笑着摇头,令人想起鹰鹞们抖动羽毛的动作。“是一项非常重要的任务,不过和法兰西国王无关……”

刻意拉长的音调,挑起了艺术家的好奇心,他不由自主地前倾上半身。埃齐欧趁机贴了贴男人的侧面,那是一个亲吻,又是一个鼓励。

“只和你有关。这次你是我的目标,列奥纳多·达·芬奇。”

“什么?”艺术家大吃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刺客没有重复,只是向他伸出左手,“跟我来吧,列奥。”

“可是我……”

金发男人有些为难地看着身上的睡袍以及对自己的年龄而言过高的窗台,拒绝的话最终没有说出来。这辈子他只拒绝过埃齐欧一次,他绝不会对面前的男人说出第二次“不”。于是艺术家不再犹豫,握住刺客的手,嘴里还在不断嘟囔"我能去换身衣服不"。这句话在下一秒就被丢在了窗台前,列奥纳多感到自己被极大的力量轻而易举地拎了起来,双脚离开了地面,径直飞出了窗户。

“埃……埃齐欧!这是怎么回事?”艺术家紧张地大叫了起来,刺客则发出了大笑,安慰似地用力反握住朋友的手,“就是你所见的,我们飞了起来。”

“但是……”列奥纳多觉得风从左边耳朵吹进脑袋又从右面蹦跶出来,仿佛有一只白兔子触动了的机关,里面丁零当啷响成一片,“你并没有穿戴我设计的飞行器,你是怎么做到的?”

“噢,亲爱的朋友,我不需要任何飞行器,我本身就会飞,你不是很早之前就知道了吗?”

艺术家仰起头,他惊讶地看见刺客飘逸的白袍下摆向天空延伸出去。它们变长,分叉,分解成丝丝缕缕,重新编织在一起,附着在双臂变成的坚硬骨架上,然后男人昂首向着东方发出长长的尖啸。

鹰,亚平宁的猎鹰,正是列奥纳多所的隐晦地画在画布上的那只。他振动双翼,无声地划过昂布瓦斯的上空。艺术家趴在鹰背上往下看,庄园,河流,田地,城堡,甚至整个安德尔-卢瓦尔都变成了细小的存在,一块衔接着一块的边缘,犹如巨大的调色盘。

“埃齐欧!”不知道究竟是同伴变大了,抑或是自己变小了——这些微不足道的问题已经被兴奋的情绪淹没过去——艺术家手脚并用地爬上鹰的脖子,冲着那个隐藏在细绒毛下的粉红色外耳鼓大喊,“喂,埃齐欧!”

“别那么大声,我亲爱的朋友,我听得见。”白色的鹰没有转过头,一心一意地地飞行,“很漂亮的景色,不过记得抓紧我,小心别从我背上滑下去了,这次你可没有带降落伞。”

“放心,我不会是那个倒霉的伊卡洛斯。”艺术家用力抓住睡帽边缘,才能避免它被风吹走,“我们现在去哪里?”

“回家。记得我说的任务吗?我专程来带你回家,列奥。”

白色的鹰斜斜地向上飞去,如同一支不知道疲倦的箭矢,不断加速插入云霄。牛奶色的雾气团团环绕在他们身边,犹如海浪般波动着,埃齐欧白色的羽毛和周围的云雾几乎融为一体。有那么一瞬间,列奥纳多觉得自己仿佛不是骑跨在鹰背上,而是独自飞奔在无边无际的银白色旷原之上,大地和天空在无限远的某处交汇成一个明亮的闪光点。穹窿在上,茫野在下,他和埃齐欧是如此的渺小,又是如此的孤独,艺术家忍不住把自己埋进白鹰温暖的背毛里。埃齐欧仿佛知晓他的担忧,发出轻柔地叫声,然后提醒道:“列奥,抓紧了,我们就快穿过云层了。”

一股异常强劲的横向风呼啸而过,金发男人不得不闭上眼睛。突然间,寒冷的感觉消失了,温暖的感觉就像有人抚摸在后背。艺术家睁开眼睛,下一秒便举起双臂开心地欢呼起来。他们真的穿过了云层,厚重的云海荡漾在飞鹰的翎羽之下,纯净得不夹杂任何一丝杂质的天空笼罩在头顶。埃齐欧得意地回应着同伴无意义的呐喊,张开翅膀,平稳地滑行过云雾的海面。列奥纳多甚至站起来远眺,在他们飞行的线路上,有一艘云朵做成的三桅杆大船。

“我们要登陆那艘船吗?”艺术家像小孩子一样拉扯着同伴的羽毛,急切地问。意大利刺客发出咕咕地笑声,这让他听起来像一只鸽子。猎鹰没有正面回答,而是以突然振翅加速作为回答。

等到他们接近的时候,列奥纳多才发现那艘船超乎想象得庞大,就像第一次站在不朽城的大门前,抬头向上仰望,连软帽都快从头顶滑下去,才只能看见太阳光恰好闪烁在第一层外墙的尖角。埃齐欧绕着大船徘徊了两圈,紧接着向上飞去,落在最高的桅杆平衡梁木上。

“你可以下来了。嗯,怎么了,列奥?”

艺术家用力揪住同伴的羽毛,小心翼翼地踩在云朵凝结成的横木上,反复确认过自己踩在实物上之后才放心地松开手。白色的鹰抖动全身的羽毛,眨眼间又变回了那个埃齐欧·奥迪托雷。他潇洒自若地坐在横梁上,带着伤痕的嘴角上挑着一个埃齐欧式的微笑。艺术家发现自己的伙伴不再穿着白色的刺客袍,而是换上了他十七岁那年和自己第一次见面时的马甲。男人像列奥纳多一样没有穿鞋子,裤脚卷起来扎在小腿。他们并肩坐着,调侃同伴的慌张,分享着飞翔的感觉。他们像小孩子一样不讲究任何礼节的放声大笑,不知道是谁起的头,甚至甩起光脚丫子,比赛谁能踢散飘过桅杆顶的云朵,看谁能踢中远在地平线上的太阳。这种无聊的小游戏居然玩了很久很久,直到西斜的日头把白色的桅杆晕染上胭脂的般的红,船只在渐渐变成灰蓝色的云层上投下了巨大的阴影。

列奥纳多悄悄地往埃齐欧的方向挪了挪,埃齐欧蹭了蹭列奥纳多的侧面,像嗅花香一样埋进艺术家的长发。

金色的头发有太阳的味道,年轻的刺客说。

“这艘船会行驶到什么地方?”过了许久,艺术家问。

"任何地方。"

“噢,能有这么神奇?我们现在就去威尼斯怎么样?”

“对它而言只是眨眼的功夫。”

“那么君士坦丁堡?安纳托利亚?小亚细亚?大马士革?或者耶路撒冷?我希望有一天像我的前辈们,比如多纳泰罗和布鲁内莱斯基,出门远行,去考察古代王国的遗迹。那么遥远的地方没问题吗?我们可是要越过整片的大海!喂,埃齐欧,你说如果把这艘船开到亚历山大里亚,在天上航行的时候会不会遇到法老们的太阳船?”

面对因为激动不已而喋喋不休的艺术家,意大利男人覆上对方的手背,额头抵着对方的额头。“只要你想要去的地方。在天空之上,所有的阻碍在这艘船的面前不值一提。”

艺术家像得到了圣诞礼物的孩子一样瞪大了眼睛,然后手舞足蹈地在横木上来回奔跑了好几个来回,以快到连埃齐欧都险些听不清的语速描述自己的旅行计划、设计畅想。末了,他终于说累了,托着腮帮子压在膝盖上,陷入了沉思。年轻的意大利耐心地等待着来自朋友的第一声令下。他试图梳理被风吹乱的金发,却不料对方捉住他的手,翻转了过来。

一点也不像十七岁年轻人的手,掌心满是厚茧,还有一道道崩开的伤口,粗糙得像岩石。噢,不,也许埃齐欧·奥迪托雷这个男人本身就是一块岩石,哪怕他故意让自己的表面盛开着各色的花朵摇曳生姿,他依然是一块布满裂缝的岩石。

埃齐欧察觉到了什么,试图把手抽回来,但这一次列奥纳多牢牢地抓住了他。

“埃齐欧,想知道我最想去哪里吗?你可以猜猜看。”

艺术家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衣服——他不再穿着冗长拖沓的睡袍,而是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第一次见到奥迪托雷家次子时的样子,略显宽大的灰绿色普尔波万袍子,腰上束着棕褐色的细腰带,头顶依然是那顶看上去软软的红色画家帽。他用力伸了个懒腰,骨头发出喀喇的声响。

“我觉得我应该回家了,回到芬奇镇。你说你的任务就是带我回去,现在是时候了,我的朋友。”

年轻的奥迪托雷家次子也站了起来,片刻后沉默地向朋友行了个礼,“如你所愿,我的朋友。”

男人昂起头,踮起脚趾,身躯渐渐离开横杆,漂浮在空中。只是眨眼的瞬间,他再一次变成了鹰鹞的样子,这一次白色的羽毛变成了漆黑如夜的颜色。列奥纳多毫无畏惧地爬上鸟背,黑鹰扑扇翅膀平缓地飞了起来,埃齐欧好心地提示道:“回家的路可能会比较颠簸,记住无论如何都不要放开手。”艺术家还来不及消化这句话所包含的意思,埃齐欧便收拢翅膀,像一颗石子一样笔直地下落,在浅灰色的云海之上腾起一团小小的浪花。

和上升时候完全不同,坠落的速度太快了,疾风吹得艺术家完全睁不开眼睛,就连抱住埃齐欧的脖子也显得越来越吃力。一个恍惚他没能摁住帽子,在一声长到变调的“啊——”之后,红软帽消失得无影无踪。

“怎么了,列奥?”

在风的呼啸中,埃齐欧的声音听得不那么真切,艺术家也只好一字一句地大吼,“帽——子——被——吹——走——了——”

“不,它没有被吹走!”黑色的鹰也高声回应,“只要你想,它就会回到你身边!”

“什——么——”

“用你那超凡的想象力!想象一下!”

艺术家完全没有理解,不过他乖乖地合上眼睛,在脑内不断重现着那顶帽子。一开始是素描的线条,渐渐地线条开始密集,在纸面上投下真实的阴影,碳素的黑变成了一根根红色的线,交错编织。当金发男人再一次睁开的时候,他看到遗失的红色帽子长出小小的翅膀平行飘飞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埃齐欧,你看啊!我做到了!我做到了!”

黑鹰发出高兴地短啸,不过他没能笑过三秒钟,有什么东西重重地砸在头顶,然后弹到了空中。是一颗圆滚滚的番茄,然后是落在鹰喙上、跟埃齐欧大眼瞪小眼的蜻蜓,紧接着是一些古怪的绘画工具擦身而过,接下来是蝙蝠样的飞行器,长着八条腿会自己走路的圆盘,会喷火喷水的有翼飞龙……黑鹰惊险万分地在越来越多的奇怪造物中间左右躲闪,最后忍无可忍地怒吼了出来。

“啊,抱歉,我试图想象一些不太常见到的东西。”艺术家嘻嘻笑着,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埃齐欧不得不半恐吓半玩笑地说落地之后一定要艺术家给予精神赔偿。

“对了,列奥,你看见前面的花环了吗?”

芬奇镇的男人探出脑袋——金色的胡须就像被风刮走了一样,露出异常年轻的面孔,跟十四岁那年离开芬奇镇的样子一模一样——他做了个“啊”的嘴形,“看上去就像圣诞节的槲寄生,除了有点太大了。”

“只要穿过那些花环中央,你就能到家了。”

列奥纳多高兴地拍起手——这个得意忘形的动作差点让他滚下鹰背——当亚平宁的猎鹰如流星般准确地穿过第一个白色的圆环,艺术家兴奋地喊着“新的一年”;然后是红如燃烧火焰的圆环,艺术家挥舞双臂说“又是一个十年”;接下来是几不可察觉的漆黑石环,艺术家抓住软边帽叫嚷“一百年的时光”;最后是绿色的槲寄生花环,艺术家这次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地抱住飞鹰的后脖颈。

迷雾和圆环的景象消失了,一座倚靠着山丘错落分布的小镇出现在两人面前。即使不用介绍,他们都知道这就是芬奇镇,列奥纳多·达·芬奇出生的地方。

黑色的鹰低低地盘旋了好几圈,他知道自己应该在什么地方降落了。那是一座很不起眼的花园,没有精心铺设的石子小路,没有被修剪过的玛格丽特盛开在杂草丛中,一只老旧的摇篮随风吱呀作响。

埃齐欧的双脚轻轻地触及地面,风压在沙石地面画出一个圆。艺术家微笑着在刺客导师耳边说了一句话,身披着黑袍的刺客导师蹙起了眉头。

“一千年过去了,”艺术家弯腰晃动起那只摇篮,“基督耶稣将带着天上的耶路撒冷降临在一千年之后地面的耶路撒冷,人间将不再有贫穷和争端。为什么我们却只能在短短几十年之后等待死亡?”

“也许,死亡的目的是不让你看见之后的悲伤。”

“但是你会看见,你不得不承受那些悲伤很多年,我的朋友。”金发的少年坐在摇篮的边缘,就像坐在秋千上一样荡来荡去,“这不公平。”

“这很公平,我的朋友。”兜帽下的声音很平静,“我还有未尽的任务,我欠这个世界的。”

“你不欠这个世界任何东西。”少年愤怒地几乎跳起来,即便如此现在的他也只到刺客导师悬挂佩刀的高度。

埃齐欧不打算再继续这个争论,他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抱起曾经是伟大艺术家的少年,把小小的列奥纳多·达·芬奇放进摇篮里,盖好被子。他俯下身虔诚亲吻在他的额头。

当刺客导师睁开眼的时候,摇篮里空了,仿佛刚刚什么也没有。

 

——埃齐欧我的朋友,你来得正好,看看这幅画,能看出有什么特别的吗?

——你画的是……圣母子和圣安娜?呃……等等,好像有一只鹰在画面里?

——不愧是埃齐欧!告诉你一个秘密,在我还很小的时候,有一只黑色的鹰落到我的摇篮边。它既没有啄我,也没有把我抓走,只是盯着我看了很久。奇怪的是,我一点也没有感到害怕。

——我知道了,那只鹰认识你。列奥纳多,原来你从小就跟怪物做朋友。

——对啊,我现在也在跟“怪物”做朋友。

 

当弗朗索瓦一世接到医生的消息、急急忙忙冲进列奥纳多·达·芬奇的卧室时,几乎大半个庄园的人都围绕在伟大的艺术家床前,怀抱不同的心情见证着历史逝去的瞬间。

几分钟后教士们齐声念诵的声音回荡在屋子里,只有那幅油画孤零零地伫立在打开的窗前,阳光依然洒落在画面上,静默无声。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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